2025-12-05 产品展示 70
1950年11月27日拂晓,朝鲜北纬39度线以北的群山被寒雾包裹,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松林间回荡,听上去像是寺院的撞钟,但那其实是土耳其士兵身后铜碗彼此敲击的回声。志愿军第38军前卫部队在山脚下潜伏多时,副军长江拥辉握着望远镜,瞄准山口。不到半个月前,他还在沈阳军区紧张地为入朝第二次战役做准备,如今冷风吹得脸生疼,战争已逼近白刃格斗的距离。
志愿军的行军速度总让对手措手不及。11月25日夜,彭德怀在桧仓前线命令38军、42军向南朝鲜军右翼插入,先扯开一条口子再兜头兜脑反包围;江拥辉清楚,这条“口子”若不迅速撕裂,美军必然利用装甲和空军的优势稳住防线。于是38军的轻步兵在夜色中悄悄绕过公路,踏着薄冰穿行密林,跑出了“神兵天降”的速度。
与此同时,土耳其旅的指挥官亚基希准将得到美第8集团军司令沃克的急电——“德川方向出现大缺口,必须堵上”。驻朝鲜的五千名土耳其兵,算是“联合国军”中除美军和英联邦部队外的最大单体兵力,他们原本在后方整训,临危受命后星夜出动。缺少足够卡车,旅部只得先把三个步兵营拆成数批机动,第一批不到两千人结着冰霜驶向德川。
土耳其人为什么要跑到几千公里外的朝鲜卖命?既有对美国投诚的考量,也有国内政坛的算盘。1945年后,土耳其同苏联关系紧张,渴望加入正在酝酿的北约体系。送一个旅去远东流血,只要能换来华盛顿的安全承诺,这笔账在安卡拉看来划算得很。对于多数普通士兵,想法却没这么宏大,他们更多是听信“打完这一仗就能圣诞节回家,还有战利品可拿”的鼓动。
27日下午,嘎日峰北侧,“叮叮当当”的铜碗声越来越近。342团副营长郑发文低声嘀咕:“老江,这帮人腰后挂的是啥?不嫌累吗?”江拥辉没回头,只挥了下手:“等打下来再说。”于是7连在离敌不到二十米时拉响了第一枚手榴弹,火苗照亮了挂着月牙肩章的身影。十几分钟后,垭口被占,公路被切,木柄手榴弹的黑烟还在风中打转。
7连的突击让土耳其旅惊慌失措,但真正的较量才刚揭幕。8连从侧后包抄,冲锋号声还没落,士兵们已滑下碎石坡,贴地扔出半截石雷,把第二辆卡车掀翻在十八盘弯道口。顷刻间,长队散成一团。一个戴羊毛帽的土耳其上士端起汤普森冲锋枪,转身对着树林扫射,却被埋伏在树后的机枪点打成篦子。夜色中,火舌如蛇,嘶嘶窜动。二十分钟后,十八盘恢复寂静,只剩十几辆载重卡车尚在冒烟。
缴来的俘虏说着连翻译都听不懂的语言。114师师长翟仲禹凑过去,盯着他们肩章上的星月标志,才醒悟“原来是土耳其”。翻译好不容易找来几句蹩脚的土语告诉俘虏:“不杀俘虏。”可那帮人依旧面露惊恐,不住用头抵住地面比划求饶,又不敢松手中步枪,像被猎犬逼到绝路的狼。
值得一提的是,世界媒体很快就传出“土耳其旅首战即擒百名中国军”的报道。美方战地记者依照土耳其方面通报大书特写,小说家般描摹“土耳其勇士血战并歼灭大批赤匪”。真实情况却是,他们阴差阳错杀的多是逃散的南朝鲜第7师残兵。消息回师部,沃克尴尬得直皱眉头,却也不好当场戳穿,只能低调归档。战争里,信息有时比炮弹更混乱。
28日夜色未散,38军继续左冲右突,意在抢先封锁价川要道。一路山道蜿蜒,松桩竹笋扎脚,官兵拽着干草皮攀升到七百米高的阴风口。对面,土耳其一个营外加工兵连据守阳战镇北山阵地,配置了11门105毫米榴弹炮,炮口朝北虎视眈眈。1营受命拔掉这颗“钉子”。营长李殿林简短吩咐:“先让炮火闭嘴,再谈巷战。”
冲锋号一响,3连趁夜蒙头就上,却三次被猛烈炮火压下。坡陡雪滑,弹片打在石头上淅沥作响。4排牺牲过半,连长不得不让各班呈扇形散开,用树干作掩护迂回攀登。破晓前,三个突击组几乎同时掀开炮兵阵地下腹的伪装网,一梭梭冲锋枪火舌喷涌,炮兵手无寸铁,慌乱之中抄起炮弹砸向敌人。不到十五分钟,阵地被清空,榴弹炮仍热气腾腾,像刚从炉膛里拽出的生铁。
阳站街巷狭窄,两旁皆是低矮土木房。1连刚踏进村口就碰见反扑的土耳其兵。对方列成散兵线,刀形刺刀闪着寒光。这群桀骜的塞尔柱后裔喊着高声号子,试图用白刃拼刺折服对手。可志愿军步枪刺刀虽短,却更灵活,一米多深的雪地不利于他们的传统冲锋。短促对决中,敌人屡次尝试近身都被格挡回去,倒在街巷的身躯迅速被积雪覆住,腥红的蒸汽从雪下升腾。
交手间,江拥辉亲身观察到土耳其士兵的凶悍与谨慎并存。他们冲刺时不会拖同伴后腿,却极少放下枪支举手,阵地失守也倾向抱团突围。直到夜色再次浓重,增援的115师两个营切断了他们回撤路线,阳站的抵抗才被彻底粉碎。根据战后统计,连同两天前嘎日峰之役,土耳其旅损失近千人,90%以上的车辆、通讯器材被志愿军缴获,仅剩六门榴弹炮伴随他们退向顺川。
兵败之后,土耳其旅的生还者并未能立刻回国。1951年3月,第五次战役爆发前夜,这个曾自诩“亚细亚铁骑”的旅又被编入美25师增援汉江南岸。可士气早已大不如前。安卡拉政府后来在国会辩论是否继续留兵朝鲜,一些议员当场朗读士兵家书——“东北边陲的山风像刀片,铜碗敲碎了,金子没见到,人却永远留在雪里。”沉痛之情,可想而知。
志愿军伤亡同样不小,可他们的战斗意志依旧强悍。仅以114师为例,十天内掉转奔袭两百余公里,夜战与山地攻坚连轴转,粮食断顿时啃冰雪,补充弹药靠缴获。江拥辉后来在回忆录里写:“若没有官兵之间那股子互相信任,山再高也上不去。”这句话已无需任何拔高,却真实点出志愿军制胜的关键——组织力与思想力。
关于“铜碗”的由来,双方资料皆有记述。最早是美国《星条旗报》战地记者在11月29日的短讯里描写:“突厥士兵身背数只黄铜碗,用以在无需火具时击打装饭,亦可于夜战时制造声势。”志愿军记录的版本则更接地气:土耳其兵听说朝鲜农村家家有铜器,便把抢来的碗猛钻两个孔,“腰带一穿就带走,省得装包里”。无论哪种说法,最终都在人们的记忆里化作一道奇异的金属声,成为这场冰雪战争的注脚。
接下来几个星期,志愿军依托价川—顺川一线的制高点继续北钳南击,土耳其旅则被调往后方修整,直至1951年6月才重新编组参战。那以后,他们再没像第二次战役时那般孤军深入;而对于38军乃至整支志愿军而言,此役正好确认了一个判断:只要抓住夜战、奔袭、穿插这些传统长处,再顽强的对手也会被撕开口子。
朝鲜战场上,从德川、嘎日峰到阳站,双方的较量不过短短数昼夜,却折射出各自参战意图的差异。土耳其人卖命讨好美国,志愿军舍生卫国,若论谁更有决心,答案不言自明。江拥辉将军后来回京述职时,其他将领问他感觉哪国兵最难对付,他端起茶碗想了想:“土耳其兵最硬。可惜硬度有限,熬不过志愿军的蚕食。”这句半带揶揄的话,是对那场血战的最直白概括。
战后若干年,曾有中国游客到伊斯坦布尔军博物馆,看见一面青天白日旗陈列柜里悄然展开,旁边标签写着“1950年德川缴获”。展柜没提土耳其旅误伤南朝鲜军的内情,也没提十八盘夜战的惨烈。这些故事被时间掩埋,却在志愿军老兵的口述里保留下来。江拥辉去世前一年,仍能清晰描述第二辆被炸卡车翻进沟里的声音:“像黄河岸塌方,呼啦一声哗。”
有人问土耳其旅吃过败仗,为何勇猛名声仍在?答案并不复杂。敢冲锋的确值得尊敬,但战争不会只比胆量,更看谁的方向正确,谁的支援稳定。一支以抢铜碗为乐的队伍,碰到目标明确且纪律严明的对手,结果大抵如此。至于那些铜碗,至今不知散落在朝鲜哪条山沟,或许早被积雪埋成深褐色小坑,也可能在志愿军后方仓库角落里蒙着尘土,提醒后人:顽强远远不够,只有正义与牺牲精神才能决定胜负。
战后风云:土耳其旅的余波与记忆
阳站撤退后,土耳其旅被送往釜山港附近整补,人数不足三千,装备缺口更大。美国援助虽快,仍难填补士气空洞。1951年4月,安卡拉决定追加第二批兵力,凑满新旅再度北上。可几乎所有老伤兵都拒绝重返前线,土耳其国防部只得在国内召募新兵替缺。对新一拨年轻士兵而言,朝鲜仍像一个遥远的传说,饱含荣光,更充满发财梦;可到前线才发现,高寒、缺粮、埋伏、地雷才是每日现实。
1952年春,土耳其旅在金城以东屡遭炮击,单月减员七百余人。战壕里,铜碗声已不再响亮,取而代之的是美式铝饭盒与静默的疲惫。旅部医务官卡拉约鲁在日记里写道:“真金不多,子弹倒是管够。弟兄们说,看样子得用手里的枪换回家的路费。”这份日记后来流入土耳其国家档案馆,成为学者研究士兵心理变化的重要素材。
1953年7月停战协定签署,土耳其共投入约两万人次轮番参战,阵亡七百余人,失踪两百余人,数百人被俘。志愿军对土耳其战俘依旧执行优待政策,供给面饼、豆浆,准其祷告,返国时还允许带走红十字捐赠的毛毯。回国后的土耳其老兵写下回忆录:《鸭绿江彼岸的雪》,书中数度提到“赤军医生给我缝合伤口”“我们在他们手下活了下来”,真实感受反驳了当年西方报纸渲染的“被虐待”谣言。
时至今日,土耳其军史学者谈到这段经历,多半承认第二次战役的大溃败,“缺乏情报、补给不足、通信失灵、对手太灵活”,成为官方教材里的四大原因。相比之下,中国学界研究更关注战役意义:38军迂回切断、42军正面压迫,制造了美第8集团军的‘最长退却’。嘎日峰与阳站的土耳其旅,不过是这幅大战棋盘上的一个血色注脚。
2010年前后,一些从朝鲜返航的土耳其老兵应邀来华访问。当走进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,望见整齐的石碑与沉默的松柏,他们大多神情复杂。随行翻译回忆,有人低声用土语念祷词,也有人在纪念墙前抚摸志愿军英名,久久未语。或许在那一刻,他们才真切感知:双方都是普通士兵,被时代洪流推上战场,可立场不同,命运便此分岔。
近代以来,国与国的博弈从未停歇。七十多年前的铜碗叮当声已随北风散去,留下的教训却依旧清晰——在大国角力之间,各国的选择决定了自己在历史上的位置;而真正决定战局走向的,往往是战士们对脚下土地、对身后人民的深情。